SELfish

11.

安稳躺在自家床上的夫人依然感受到坐车带来的惯性，摇摇晃晃的躯壳带着意识飘进浮沉不定的梦境。陆夫人清醒的时候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后背被冷汗浸湿，耳边的心跳声渐渐微弱，他深呼吸了口气，抓起闹钟一看将近6点——组里居然没人给他打电话。

捞过手机谷歌贴心的发来一条好梦，方才噩梦里没褪尽的凉意又爬上脊梁骨。迅速的在五分钟内整装完毕冲出家门。

刚入组那阵子陆夫人还对这个天天迷之微笑的队长有些不服气，之后瞧见队长笑不露齿的把罪犯审得就差双手把证据递上的时候差点跪下叫爸爸。

有了那样深刻的经历，谷歌每每露出堪称温柔的表情，所有人那脑内的警钟都滴嘟滴嘟的转。

办公室门口陆夫人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门喘了半天，不出意外的听见Edmund的问候，“早上好，陆夫人。”

他连一句你大爷都骂不出口，断断续续的挤出几个字“……这半夜……有事吗？”

Edmund一副思考的神态，“我想这有事应该不包括证据无法串联，酒店监控录像遭到损坏，展馆要求名画尽快归还这几点。”

陆夫人艰难的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小声和Edmund说，“你掩护我……”

“陆副队。”这悄悄话还没说完，谷歌的召唤悠悠杀到，“昨晚睡得好吗？”

“精神极佳再熬个七天都不成问题只要您吩咐让我看三天三夜监控都行！”下意识立正，嘴巴立刻顺溜的一个磕巴都没。

“没打算让你上刀山下火海，战战兢兢的”，谷歌把文件夹拍到对方胸前，笑意遮不住淡淡的青黑，“待会死者的家属来了，接待一下。”

搁这等我呢，陆夫人强撑着笑容送走大佛，翻开档案忧愁的叹气。整个刑侦组谁不知道他面对濒临崩溃的家属最没辙，安慰的话到他嘴里就变了味，怎么听怎么像要干架似的。

“这回是真的要你来帮帮我了。”陆夫人搭在Edmund肩膀上看档案，和往常不一样的信息吸引了他的注意，忽略了仿生人一脸迷茫。

一般来说这个年龄段前来认领的家属都是父母或者年龄较大的长辈，而眼下的是一张和李维长得极其相似的面孔，少了些呆板不经世事，多了些成熟老练的气质。

同父异母的哥哥，李梵。与李维一样也是专攻编程信息方面，不过从档案看来在官场混的风生水起，比自家弟弟能力强上不少。甚至今年有人从中牵线搭桥，让他成功的与模拟生命合作研究某些项目。

亲密且充分信任的人物……Edmund那毫无温度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早已咬紧牙关。

 

这股没来由的思绪并没有持续很久，便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由门口的小民警一路领着进门。熨帖的风衣遮不住来者的风尘仆仆，胳膊夹着公文包，发丝里夹杂着些许雨滴——看得出是从很远的地方紧赶慢赶的过来。

李梵虽看上去很是疲惫，嘴边还是挂着礼貌性地笑意，沉声和陆夫人打了招呼握过手，坐下时整了整衣襟，“贵局给我来电话的时候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才在还没上班之前过来拜访，真是打扰了。”

陆夫人摆摆手：“哎，千万别这么说，我们是最能理解家属们想赶紧见到受害人的心情。一个人从大老远跑过来想必很辛苦，可有些事情我们还是要先了解清楚，希望李先生可千万别怪罪警方。”

李梵不自然的抿嘴，拢了一下头发温言道：“我猜，李维不仅仅是一个受害者，他还牵连到一些重要线索里，是吗？”

一直保持面无表情的Edmund露出不解的神色。

“希望您配合，”陆夫人看来者是个聪明人，也就不多废话，“六月十一号左右，你有与李维见过面么？”

“这阵子我都在本部开会，并没有时间联系他，”李梵捏了捏眉心，“他回国的时候和他见过一次，听说他要在这里落户，便给他找了房子。”

“……李维的房子是你找的？”陆夫人忍了忍，没让声音直接拔高八个度。

李梵似乎注意到他的异常，沉思了一阵才继续说，“李维这孩子要强，我直接帮他联系他肯定不同意，所以发信息给他的仿生人转告了。那栋房子出什么事了？”

“对不起，我们也没有调查清楚”陆夫人装模作样地叹气，“你刚刚提到他有个仿生人，能和我们说说是什么样的吗？”

“我相信以警方的实力早就查了个遍吧，又来问我这些细节做什么。”李梵苦笑，还是不紧不慢的回答“那台仿生人是我送给他回国的礼物。毕竟一个人在外，身为哥哥的我总是会担心的，陆警官身边没有亲人么？”

“独苗一个，和你弟弟一样全靠仿生人生活。”陆夫人一把合上档案，“您对您弟弟这么关心，他的工作状况您了解么？”

李梵耸肩，“很抱歉，我提过这孩子很要强，没有一分稳定的工作之前他什么都不肯和我说。”

陆夫人点头表示理解，起身要和李梵握手，眼光一扫，隐约望见对方整洁的衣领下藏着一个精致的刺青。

那刺青先是由加粗的点和线连接，之后还有一条极细的线描绘出一个较为繁复的圆形图案做底。慌忙一瞥让陆夫人看不真切，只注意到那个圆形并没有画完整。这让有强迫症的陆夫人十分难受。

没容得下他再思考多一分，李梵盯着身旁的Edmund问道，“试用于新行业的新型号RK500，陆警官觉得怎么样？”

一向多话的仿生人难得到现在都没有开口，被提到了也是保持着一副不知所然的样子。陆夫人心下奇怪，但也没从脸上表现出来，“判断非常迅速，也更像人了。”

听到这话的李梵微微抬起下巴，笑道，“我就将这句话当成是夸奖了。”

一股与方才完全不同的，自信到唯我独尊的气场缓缓外露。陆夫人没有搭腔，指了个方向，“我想您肯定很想见您弟弟最后一面。”

 

认领现场没有流泪也没有临别赠言，陆夫人也想象不出这么有条理的人当场崩溃是个什么样子。只见对方安静的盯着李维被法医修饰过的脸庞，嘴角下垂，手轻轻抚上他的眼睛小声念叨了一句什么，随后朝陆夫人和Edmund浅浅鞠了一躬“谢谢你们给他……至少让他不那么难看。”

“节哀顺变。”Edmund十分礼貌的说道，“虽然我觉得你并没有像你表现得那样悲伤。”

这句话一出来陆夫人差点没闪到腰。

这心态差一点的还不得把警局给拆了，陆夫人踩一脚Edmund作为警告，感觉不到痛感的仿生人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李梵没有发作，反而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抱歉，我感情方面天生就有些缺陷，也许正因为是这样，所以才不停的想给弟弟物质上的富足来弥补吧。”

陆夫人出来打了圆场，将李梵送到门口并叮嘱到最近不要出本市来方便调查，对方满口答应，十分配合。

看到李梵这么热情温顺的样子，他都要怀疑刚刚老子就是天下第一架势的是另外一个人。

目送着对方离开，转头喊来了小绝去盯着。之后悠悠的朝Edmund走去，“你今天很反常啊，三缄其口沉默是金了？”

“如果你需要，我下次和他见面会多说一些话的。”Edmund耸肩，这又是个快速学习的动作，“李梵先生第一次见面我给出的定位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

“每个人本来就不一样，你以后见到的多了会明白的。”陆夫人老气横秋的回了一句，打开电脑翻起这案件最新整理出的东西。

Edmund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回应，而是顺着自己的思路接着说下去，“他表现出的自律带有强迫特征，共情能力低下，有一定的说谎习惯，根据我的初步判定他具有反社会人格的特征，有犯罪的嫌疑。”

“抱歉啊，现整理出的证据显示他的不在场证明没有问题，物证里只有手枪来源于H地与他的开会地点相同有点关系外，并不能整理出完整的顺应关系。虽然我和你有一样的怀疑，但是我们需要证据。”陆夫人无奈道，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滚动鼠标点开关于李梵开会调来的录像。

他看到李梵身后跟了个仿生人，Edmund适时的插话，“另一个版本的RK500.”

“什么你们型号里面还分不同样式的吗？为什么我不可以要一个短发眼镜娘！”陆夫人望着监控录像里和Edmund形态完全不一样的仿生人震惊道。

Edmund无言，拿起他桌上的一副备用眼镜戴上。

陆夫人：“……”

录像里的李梵除了刚开始的一段画面是两个人以外，其余时候都是自己独自一人。陆夫人想到他的仿生人也不会乖乖跟在他身后，心里突然平衡了不少。

“陆夫人，”谷歌推开办公室朝他招招手，“痕检从画上发现了好东西。”

 

12.

推门瞧见痕检的同志们把世界油彩弄成浓墨重彩黑一块紫一块的大师泼墨画，大嗓门儿陆在这时忽而失了声，哆嗦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迷茫的将眼神投向悠然自得的谷歌大队长，脑子里飞快的计算这画值多少钱。

完了，他绝望的闭眼，我现在跑路会被追杀吗。

“维生素c和碘，”Edmund不冷不热的在他耳边吹风，“但是很容易被发现。”

啥玩意儿？陆夫人还在思索逃跑路线，这一下子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谷歌笑得深高莫测：“但它被定义为稀有品的时候，就不会有人傻乎乎的把它扔进烤箱里当披萨吃了。”

陆夫人堪堪跟上节奏，指着画冒出一句：“你是说这幅画糟蹋成这样是因为有人用柠檬水在上面画画？”

“是的。”谷歌点点头，“很高兴你终于发现了。”

陆夫人这时深刻察觉到自己被排挤，不管是仿生人还是自家队长都是。他笑着在心里比了个中指，走上前细细端详起这幅面目全非的画来。

在画中央的长发女子的轮廓并没有被完全覆盖，朦朦胧胧的黑色骨架遮住她温柔慈祥的脸庞，挺拔的头颅也显得佝偻起来，牙尖正正好抵向画中双子座的方向，好似一个轻轻柔柔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吻。原先戴在头上色彩斑斓的皇冠因为黑色的线条而显得错综复杂，黯然失色。围绕在女子周围的群星也无一幸免，均被粗细不一的直线连接，浮现出一个诡异的图案。

陆夫人皱眉，脑海里搜寻着相似的模样。这图案我见过，他想，我居然会见过。

那恰似扇形的皇冠终于给了他部分提示，陆夫人脸色一沉，急急忙忙的往外面冲，“谷歌你赶紧再调人手去盯死李梵，我要去确认一些证据！”

什么证据？这下轮到满会议室的人茫然起来，谷歌皱眉却没有多问，走到一边打电话通知。Edmund则毫不犹豫的跟着陆夫人冲了出去。

前脚陆夫人刚启动车子电源，后脚Edmund系好了安全带。陆夫人朝他快速的笑了笑，仿生人的程序里又响起一列列警告，被他通通无视，强行运行继续。

“我们再从头理一理，”陆夫人快速的掉头上路，“11号那天晚上李维按时夜班，随后油画被偷，种种证据指明他修改了各种数据，让监控和仿生人记忆遭到破坏，油画被黑衣人拿走。”

“但其实那天晚上，无论是监控还是仿生人都没有连贯的图像证明李维按平时路径走出办公地点，有没有可能黑衣人最后就是他自己？”

“如果从这点切入，之后李维真的回到了自己原先的出租屋去做一些事情，我现在比较倾向于他在做我们今天相同的事——破解这幅画里的信息。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警方很快就能摸到这里，所以留下自己的仿生人在出租屋里待命，自己先行溜走了。”

“他需要和他的合伙人接应。”Edmund顺着对方的思考插了一句。

“但是他们的沟通出了问题，或是为了利益，或是为了其他东西。李梵脖子上的纹身图案和那画中的点线连接一模一样，他为了这幅画里的信息不惜杀害自己的亲兄弟，取得他手上的信息后逃离。”陆夫人快速的说着自己的思路，不停的查看离目标点的距离。

“可是他有不在场证明。”Edmund问道，“这时你刚刚自己回驳我的理由。”

“那监控里拍到是两个人进门，他与他的仿生人。可之后的行踪只有他一个人了，身边形影不离的仿生人就和就地融化了一样，我能想到的是进门就被掉包了。”

“那场会议，从开始到结束，李梵都没有参与，他的行程在这架航班上，”陆夫人在自己的手机上调出一份航班信息，“夜间飞机，晚上的监控力度多少会有些影响，自己的私人飞机更不会怀疑什么，顺顺利利的回程。”

“如果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情报，我们现在去出租屋还有什么意义？”饶是人工智能也有逻辑打结的时候，很直白的抛出自己的疑惑。

陆夫人皱眉，抿了抿嘴说道，“……我觉得他并没有拿到手。”

车厢里一时间沉默下来。

“要么是李维给了他错误的信息，要么是他以为自己拿到了。但是我今天看到他脖子上的纹身并没有补足，而且今天的对话里也透露出他对警方了解多少非常好奇。如果真按李梵说的那样，李维并不会对他全盘托出，他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陆夫人说完自己的推测，才发觉有些口干舌燥，“我在赌这个后路。”

他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自己窝在宿舍里暗搓搓的打解谜游戏。莹莹屏幕里每一个像素点似乎都藏着某些信息，配合着刺激神经的背景音乐，大晚上越玩越兴奋。室友的呼噜声似乎都无法打扰他，那丝丝紧扣的线索吸引着他追溯继续。

他穿过布置的黄线，甚至没去在意Edmund有没有跟上，戴上手套快速的在房间里摸索，自顾自的嘟囔，“这房间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显而易见的工具也被逐一检查，这房间里其他细致的东西我们也不一定会一一细查，小张，重点检查衣柜，床板与工作台，我想看看……”

……有没有可能。

陆夫人停住，他在摸索门口鞋柜的一个夹层，平滑的木板上有一个微小的凹凸面，一不留神就会被忽略过去的细节。

他屏住呼吸，掏出手机探照，用钥匙扣上的小刀小心的去抠那个平面，费了些劲，陆夫人不禁佩服李维这藏东西的技术——一个旧时代手机卡大小的芯片安静的躺在自己手上。

“我找到了！”陆夫人兴奋的跳起来，却望见一直安静乖巧的仿生人正握着锋利小巧的匕首对着自己。“什么……”

“我警告你不要这么做。”Edmund压低自己的音调，努力让话语听上去有说服力。

脑勺后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哂笑，陆夫人感受到了一硬物抵在自己的腰间，“分析的不错，陆警官。现在可以把你手上的证物交给我了吗？”

“……”陆夫人没有说话，他紧紧盯着Edmund手上的匕首，脑袋还有空出个窍：为什么你身上会有刀，小张，仿生人身上是不允许带凶器的。

这是他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