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Lfish

13.

Edmund睁眼的时候天空一片漆黑，繁星的点缀相互交映，一眼望去细细密密的光幕轮廓竟堆出一条隐约可见的分界。

这就是被人们称为“银河”的画面，他想。

小路两旁的梧桐树叶簌簌作响，Edmund站在那抬头张望了半晌，还是迈开脚步在公园里寻找——他会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

“你好，阿曼妲。”

对方接住被风吹落的绿叶，转身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看来进行的并不顺利，Edmund。”

Edmund低头“陆副队身陷危险，物证被人夺走都是我的失职。”

阿曼妲皱眉，表情有些许不悦，“所以你就被另个RK500打败了。”

“我不同意这种说法，”Edmund轻声，“我依然在这里，我还有机会。”

阿曼妲抬眼，四下安静的连风声都无法捕捉。Edmund不知道她在打量些什么，还是按捺住想要流窜出外界的想法，定定的回望她。

“这星空，”阿曼妲转头，“你觉得怎么样。”

Edmund顿了顿，“很漂亮，但这只是由数据组成的图像，并不是真正的银河。”

“真正的宇宙也是由不可见的分子组成，和数据有何不同？”阿曼妲冷声道，“人类穷尽一生的智慧去探索宇宙的边界，不顾一切的寻找其他生命体，越去探寻便越觉得渺小。当你了解了星空是由什么组成的时候，就没有人会想贪婪的得到它了。”

得到什么？Edmund一时间没能完全理解对方这番话的意义，“谁？”

“Edmund，”他听见阿曼妲又换种语调，从没听过的缓慢低沉，“另一个RK500，你觉得怎么样？”

“……只见了一面，高效率完成任务，必要时能快速做出对合作者有利的决策，就算那决策违背第一原则。”Edmund波澜不惊的语调里渗入一丝丝凉意，“作为仿生人来说不应对任何事物偏颇，但我认为我们两个，是完完全全的对立面。”

这时的阿曼妲才露出了一个能被称之为笑容的表情，“试验到现在，你似乎发现了某些东西，Edmund。”

“作为被试验者，我们不允许试验记忆被中途重置。”

“我想你很清楚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

Edmund眨眨眼，剑拔弩张的压迫感铺面而来。场景瞬息变幻，窗明几净的房间浮现在眼前。另一个RK500站在自己身侧，不远处的李梵仰头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望着一旁稍有动弹的陆夫人。这房间里并没有开灯，他们身后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些许月光。

他认出来了这时哪儿，李维遇害的那间宾馆有着相同的布置，只不过按窗外的景色来看，这间应该楼层更高些。

Edmund想去摸右手腕，行动还未进行就被禁止：他想起自己藏在手腕里的小刀已经被别人夺走，再去确认已没有任何意义。他便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尽心尽力的出演着记忆已被重置，茫然，不为所动的新机器。

他努力解读阿曼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更新自己的任务清单，迅速的给警局发去一条消息。

要快，Edmund开始策划行动，却意识到整局里有个不稳定因素——陆夫人。

那重置的机器似乎对他起了些作用，Edmund甚至无法准确计算出对方的存活率。

不可能，他重新扫描自己全身，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恢复意识的时候记忆并没有跟上意识的脚步，浑身传来的阵阵酸痛让陆夫人不由得轻哼出声。他随即察觉自己正趴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应为自己所用的手铐正毫不留情的勒紧自己的手腕。腿还能小范围的活动，脚踝上的痛感也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正被人捆的包粽子似的无法逃脱。

陆夫人抬头望向李梵，鼻子又哼出一口气。真丢自己人的脸啊，他愤愤地想。

李梵又笑起来，那笑容和当初在警局见面时并无二样，“陆警官，我们又见面了。想不想见见我们的新朋友？”

大脑愈发的迟钝，陆夫人皱眉想了一会也没反应过来新朋友指的是什么。Edmund没给他这个空档，毫无语调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格外的响亮：“我是李先生手下研制出的RK500仿生人Edmund，你好，陆警官。”

陆夫人愣了愣，简单的一句疑问都没力气说出口。他咬紧后槽牙让脸色不露出丝毫异样，稍稍调整了呼吸道，“怎么，李先生，一个仿生人都不够服侍您的？还要把警方的征用了？”

李梵哈哈笑了两声给足了陆夫人面子，目光扫过两个仿生人，“他们都是我的孩子，陆警官，没有人会对自己设计出的东西允许别人践踏。”

陆夫人望向Edmund，对方空洞的眼神里没有给他任何回应。手指使劲掐手心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他的语气依然如常，“李先生怕是想让我见证什么东西才会让我活到现在吧，不然以您的性格，我在那间租房的时候就应该一命呜呼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李梵那完美无瑕的微笑居然有一瞬的裂缝。对方迅速低头侧过去，毫不掩饰的露出脖子上的纹身，“和陆警官这种聪明人打交道真是轻松，您当时就是看见我这个纹身才猜测到一些结论吧？”

乌黑的纹身在朦胧的月光照射下显得晦涩不明，清晰的点线还是让陆夫人眉头一皱——那像是一个星空图，又更像是一段排列整齐的密码。

“密码，陆警官，我从你的脸上能看到这个词。”李梵轻笑，缩回沙发不再给陆夫人研究下去的时间，“想不想知道我弟弟最后解开了什么？”

 

Edmund注意到身旁仿生人的压力指数骤然变化，他却不能从中分析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是什么让它突然紧张？

 

“不管解开了什么，他都是受害者。”陆夫人微微扬起下巴，这略带怜悯的动作都让他用了些力气，“他到最后都想拉你一把，你就那样一枪完事。”

对方手指微微一颤，陆夫人皱眉，小心翼翼地想从鞋跟里摸发卡——谷歌一直让他们在身上备着，没想到真有一天能派上用场。“你就想带着你弟的心血远走高飞？”

“……不错的推理，陆警官。”李梵的声音依然沉稳自信，“可惜，我们两个就是整个事件的策划者。”

陆夫人露出呆滞的表情引诱对方继续，手上小动作却不停。

“我们两个一起研究仿生人，去模拟各种程序让仿生人更像‘人’。而后我们意识到，我们能去控制表情，声音，甚至是走路形态动作都能模仿，除了人类最根本的表达——情感，这是现有研究者都无法创造的一个奇迹。”

“如果在这时，有人告诉你，历史的发展总是呈螺旋式地上升。从千百年前到现在，茫茫人海里总有几个或被称为怪胎或被称为天才，他们预见人类对生命体的好奇是穷无止境的，一个个编写下了自己的心血。到这里，陆警官，穆夏的画已经是最后一把钥匙，这么长的计划里没有人是清白的，包括站在那的R，哦，那是我对我仿生人的称呼。”李梵缩进沙发，拍了空格键，“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不会失败的。”

Edmund反应过来阿曼妲与他道明星空的意思——人类于星空，是这茫茫宇宙里微不足道却也至关重要的组成部分，那仿生人的星空只能有一种解释，只能是代码，足以改变自己运行程序的代码。

情感，会影响人类做出并不是最优解的选择，Edmund不明白为什么首当其冲的研究者们要为服务于人类的仿生人们加入这一道程序。他注意到身旁的仿生人压力指数再一次升高，快速梳理话中的重点，仍然不知所云。

但他注意到，陆夫人的神色有些变化。

“你弟弟不是你杀的，”陆夫人沉声道，微微弓起身子，“虽然你共情能力低，但对于我们来说，还是能辨别出真假感情——在看到你弟弟尸体的时候虽有演戏的成分，但也是有真诚的悲伤在脸上，那时候我才把你的悼念信以为真。”虽在低处，陆夫人依然眼神向下的望向他，“可悲啊，自己造出的机器人，竟在最后做出了自己也没想到的结果，是不是，李梵？！”

光亮的投影在雪白的墙上闪烁，活生生的李维走进屏幕里，一脸失落与绝望。然而在场的注意力没一个在他身上。

话音未落，Edmund探测到R有些动作，抬手将对方扑倒，手枪滚出去三米远——正是和案发现场发现的一模一样的型号。

解开手铐的陆夫人也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大腿一曲用力一蹬踢开茶几，双手扯住李梵的双腿将对方无法发力，跨坐在对方身上。到真正真枪实战的对打，这整天泡研究所的宅男们还是弱了些。

“我不想听你说那些你对不起弟弟的屁话，”他摁住对方的肩膀把手铐铐上去，“对着监狱里的墙壁说吧。”

李梵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他呆愣愣的盯着投影上的李维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陆夫人瞧见他这样心想一下子变痴呆了不成，铐上之后便捡起枪对准另一个战局，“都乖乖的别动！”

两个机器人瞬间分析出相同的动作制住对方，一时间竟谁也没法动弹。

“好吧，真听话。”陆夫人嘟囔，手上的动作却不停。眨眼间R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跪下，脑门上的弹孔流下汩汩蓝血。

陆夫人扶着玻璃窗缓缓坐下去，喘着粗气掐太阳穴。方才猛的用力肌肉又透支了一半，太阳穴上的神经抽搐搬的疼，“小张，装挺像的啊？”

Edmund匆匆一笑，“老陆，这并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哎哟我还得联系谷歌他们，”陆夫人支着膝盖皱起了脸，随即一笑，“不过我相信你已经联系过啦。”

Edmund轻轻哼了一声，尾音有些变调——他望见安静趴在地上的李梵突然间发了狂，起身朝陆夫人猛的冲来。

“我失败了，”他低语，嘴角扬起奇怪的笑容。“我失败了。”

再去阻止有些来不及，冲到他面前也是落个三人撞下高楼的下场。Edmund抬眼，侧身抓住陆夫人的手臂，巨大的冲力让他也被带着向下落体。毫秒之间，他分析出两种不同的解决方法。

可是我的任务，Edmund的程序出现了分歧，我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他转身用力将陆夫人朝室内甩去。

 

 

14.

又是平凡的周一。

刑侦组的可怜人们好不容易结束这一案件的收尾工作，大大小小的报告在各位电脑里存的到处都是。其间除了要忍受副队被绑后的应激反应，挑骨头的把上上下下所有人毛病都训了个遍，全员还得得挨个赔重修仿生人的钱。每人心里都祈祷着这回别再派仿生人来刑侦组了，去基层帮忙抓抓猫开开门多好，多安全。

手头工作忙到一半，陆夫人又出了神，划开手机望着小小的对话框等待对方的回答。

那又是一个崭新的泰勒。

他不自觉的皱眉，眉间拧出一道竖线。上一次泰勒死去的结局还记忆犹新，显然还处在“阵痛期”。谷歌瞄见自家副队化作雕像长达2分钟，好奇的绕道对方身后一窥究竟，“我还以为你在给Edmund开追悼会。”

“我可去你大爷的，”陆夫人面无表情的回怼，按下start刷掉介绍剧情一气呵成，和方才迟迟下不去手的石化分子仿佛两个人。

“这次玩的这么快啊？想用泰勒消化失去Edmund的痛苦吗？”谷歌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对方，前几天谁不是被眼前这位炸药桶惹了一身味，趁对方蔫掉的时机一口气讨回来才是正解。

“他们都只是数据，”陆夫人有气无力道，“你看我都let it go了你都不能对我好点。”

谷歌刚要继续却被一个高挑的身影吸引去目光，嘴巴半张没发出个音来

“请问，这里是刑侦调查小组吗？”

熟悉的语调让陆夫人一愣，他机械的抬头脑袋里还没组织好反应。谷歌回神来，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你……”

“我是由模拟生命派来协助调查的RK600仿生人Edmund，你们也可以叫我张。”来者顶着一样面无表情的脸，“公司对损毁机体进行了研究，他们发现在模仿人类基本意识方面若不加以控制，仿生人会出现程序外的行动。公司便对这一方面进行调整，增加了软体系统。”

“不是，等等，模拟生命更新了机体，所以你又回来了？”陆夫人想让大脑跟上运转速度，但眼前震惊的事实还是令他有些理解不能。

对方还是用带些鼻音的嗯作为答应，“我损失之前的一些记忆，可能对破案有些阻碍。除了这个，陆警官，RK500有些话想告诉你，他特地保存下来的记忆。”

“他说：死亡永远不是游戏的终点，老陆。”